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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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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安宴懨懨地趴在書桌上,想起他爹醉酒後與韓季那老狐貍狼狽為奸,說他此次大考若是再考丁等,等聖上入秋來禹陽,一定會帶著文武百官嘲笑他這兵部尚書‘教子有方’。

他一張老臉可以不要,可他不能對不起書香門第出身的唐安宴的娘。

死老頭夠狠!不但搬出他早逝的娘,還放了話再拿一個丁等便再多留國子監一年!

美好的年華,可不能葬送在這活死牢。

唐安宴無奈地嘆了口氣,鼓足勁直起身,憤憤地拿起本《算學寶鑒》,咬牙細細琢磨。

此次的大考分文武兩大考課。

文考分三大門,分別是制義,算學以及律令。

制義是從四書五經中取題,內容必須學古人語氣,美名其曰:“代聖人立言”。

不但不允許自由發揮,就連句式長短、聲調高低甚至字數都有嚴格要求,這是唐安宴最討厭的一門,卻也是最容易不拿丁的一門。

只需背幾篇通用之言便可隨意套用。

律令考得是大元律法,唐安宴這些年每每闖禍,沒少被唐德罰背,因而此門他若是認真寫題也不在話下。

最令他頭疼的還是這算學。

算學可不是簡單的看書記背便能解決的,其算法多變,難度不小,就連算學課一次未落的齊天佑都覺得難解,勉強拿個乙。

唐安宴這上課從不聽的更是無從下手。

距離文考還有五日,這可關乎他未來一年的自由,唐安宴愁眉不展,正暴躁地翻著書,身後忽而傳來一陣聲音不大的斥罵。

“讓你幫忙是爺瞧得起你,你竟不識好歹拒絕?別以為丁爺不在,你日子就能舒坦了。”

說話的是時常跟在丁頃白身後的忠心狗腿子之首,禮部侍郎之子,陶仁言。

在唐安宴印象中,對陶仁言的印象大多都是以丁頃白馬首是瞻,說話唯唯諾諾,行事畏手畏腳的。

沒想到丁頃白一不在,竟還有這般囂張的一面。

唐安宴覺得有些奇,咬著筆桿子向後看去。

陶仁言此刻正指著範松的鼻子罵,挺胸擡頭的姿態像極了素日的丁頃白。

小人分很多種,像陶仁言這樣欺軟怕硬,倚得東風勢便狂的最常見。

唐安宴新奇地看了會熱鬧,被他戳著腦袋的範松跟木魚一樣,安若磐石,任他敲。

從頭到尾連頭都沒擡,一直專註在手中的算學冊上。

唐安宴這才想起範松的算學在國子監可是為數不多的甲等。

鳳眼一瞇,腦中忽的生出一個念頭。

大少爺想到什麽就做什麽,隨即撩袍起身,漫步而行。

錦繡月白短靴纖塵不染,帶著一身慵懶無度,張狂地擡腳踩上範松的書桌。

隨即又拿高傲冷漠的不善鳳目瞥向陶仁言。

陶仁言罵地正在興頭上,一見唐安宴,渾身嚇得一抖,滿嘴的汙言穢語戛然而止,囂張的氣焰好似那淋了水的火苗,就連半點火星都沒敢冒,只餘兩股子如他雙腿顫顫巍巍的青煙隨風飄。

他立即將兩手交握在前,垂頭恭敬喊了聲:“唐...唐少爺”。

唐安宴可沒心情和這兩副面孔的人打交道,不甚耐煩地賞了一個“滾。”

陶仁言十分乖巧立馬在地上躺好,搟面杖似得滾出了誠心堂。

看他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的翻滾水平,想來丁頃白平日沒少拿他練。

唐安宴嘖了聲,頓覺無趣,將視線轉回範松,只見一顆烏黑圓溜的後腦勺正對著他。

大少爺擰起了眉,十分不虞道:“你打算拿後腦勺和小爺說話?”

範松埋著頭的身子一僵,不明白唐安宴忽然來找他的意圖,難不成也是想叫他幫忙大考作弊的?

範松捏緊了拳,硬著脖子擡起了頭,小鹿一般眼睛迅速擡起,看了一眼唐安宴,又立馬垂了下去。

將眼珠子藏在密長的睫毛後,仿佛這樣就能擋住唐安宴的盛氣淩人。

小聲卻又不失堅定開口道:“我不能作弊。”

不是不會,也不是不可,而是不能。

唐安宴聞言才想起國子監對賤籍監生的苛刻監規。

尋常監生若被抓到考課作弊,大不了此課作廢,記上大過,再罰掃廁一月。

而賤籍監生若犯此錯,僅一次便要被趕出國子監,終身不得再入。

顯然範松以為唐安宴和那陶仁言是為了同一個目的來找他。

天大的笑話!

他堂堂唐家大少爺,為人光明磊落,就算交白卷也不屑於幹這種只有鼠輩會幹的事。

聽範松這樣想他,唐安宴氣得直豎眉。

隨手在他桌上拿了本書,卷成柱狀,咬牙切齒在那顆只會死讀書的榆木腦袋上敲了好幾下。

“竟把小爺想成那般不知廉恥的人?簡直是豈有此理!你給爺道歉!”

這幾下頭敲來,自然是有些疼的,但比起平時範松受到的打罵來說,根本不算什麽。

範松半晌沒有說話,像是被敲懵了一般,好一會才反應過來。

私以為,紈絝少爺是來找茬的。

他知道紈絝口中道歉的方式有很多種,例如舔鞋、鉆胯、下跪等等,不過這是頭一回唐安宴對他出手,不知唐大少爺喜歡哪種。

不知怎的,範松忽然想起唐安宴那日說的那句“既沒本事殘忍,那便一忍到底”。

他思慮了一番,決定先從最簡單的下跪開始。

“撲通——”

範松毫無征兆地跪在唐安宴身前,背脊挺得直直的,兩手放於額間,看起來馬上就要磕頭叩拜。

“你幹嘛?!”

道個歉陣仗弄得跟拜年似的。

唐安宴一臉錯愕,見鬼一般忙往邊上跳了開去,手中的書抵在範松置於額前的手心,不讓他磕下來。

“既不是逢年又不是過節,你給小爺磕頭,小爺也不給你壓歲錢!”

他堂堂唐家大少爺不要面子的啊?叫人看見,還以為他和丁頃白那王八一樣,仗勢欺淩同窗!

誠心堂裏不少的監生看到了唐安宴的舉動,個個拿書遮臉,捂嘴偷笑,帶著看好戲的神情,時不時往這邊偷瞄。

唐安宴捉弄人的手段之多能玩出花來,有樂子瞧他們自然不能錯過。

“讓你道個歉都這麽費勁,你鼻子底下的那張嘴難不成只是個裝飾?”

範松聞言皺了皺眉,雖覺得不會這樣簡單,但還是聽話地開了口:“對不起。”

唐安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,範松顯然不知道自己錯哪了,可他無暇計較。

從範松桌上隨意拿的這本冊子,密密麻麻記滿了算學心得,唐安宴隨意一瞥就看到了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一題,寥寥幾字的註解,突然叫他醍醐灌頂。

唐安宴眼底帶著喜色,掃了眼迷茫的範松,忍不住呵呵地笑了出來。

這次的大考有望了!

眾人的疑惑不比當事人範松來的少。

唐安宴錙銖必較的性子,怎麽可能就這樣輕易地放過他?

只見唐安宴笑面生花,一臉和善對著範松道:“今夜酉時來小爺的天齋一號舍,敢遲到你就死定了!”

說罷,將範松的書往懷裏一揣,滿面春風地出了誠心堂。

留下的滿堂監生,臉上寫滿了‘果然如此’,猜想唐安宴一定想到什麽更好玩的法子捉弄他。

鐘靈傍晚時分回了國子監,聽見不少監生在討論唐安宴戲弄範松一事,不由地顰起柳眉。

今日唐叔將她喊了回去,說師父來信了,她出去也不到半日,怎好像發生了許多事?

心裏犯著嘀咕,腳下步子不由地加快,匆匆往天齋行去。

剛走到天齋大門口,便見一堆鬼鬼祟祟的腦袋,貼在天齋一號舍的門上窗上。

鐘靈一臉莫名走到他們身後,大聲呵斥道:“你們在看些什麽?”

圍在房門口的都是往日丁頃白身後的狗腿,狗腿子們一見鐘靈,個個抱頭鼠竄,生怕溜慢了被唐安宴抓個正著。

果然鐘靈聲音落下沒多久,吱呀一聲,唐安宴急咧咧地將門打了開來,見到門外人群哄散,亂作一團,心中了然。

隨手踹了個捂臉來不及跑的短腿狗,冷冷一笑,殺雞儆猴道:“看來小爺平日是少教訓你們了,竟敢窺探小爺的房間?這雙招子我看你們一個個是都不想要了!”

被踹在地的短腿狗瑟瑟發抖,連連告饒。

唐安宴這會忙得很,沒心情遛狗玩,不理會跪在一旁的短腿狗,放完話便將鐘靈拽了進去。

神神秘秘的,沒人知曉他和範松兩人在齋舍裏做些什麽,眾人雖好奇,但唐安宴狠話放在那,也沒人敢再靠近他的房門。

鐘靈一進門就見範松有些拘束地坐在桌邊,桌上攤著密密麻麻寫了算法的宣紙,看起來寫了許久。

這兩人......竟是在學習?!

今日的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吧?

鐘靈瞪大了烏黑的杏眼,仿佛不認識似得看向唐安宴,唐安宴被她看的有些羞惱,鼻子一翹,傲嬌道:“小爺這是為了自己將來的幸福生活,可不是怕了老頭的威脅!”

行唄,你是大少爺你說了算。

至於這蹩腳理由麽,鐘靈心知肚明,但也不戳穿,轉而朝範松微微一笑,清脆喊了聲範兄打招呼。

範松瞧見鐘靈,起身朝她點了點頭,兩手不安地握在一起,還是唐安宴出聲讓他坐下,他才乖乖坐了回去。

緊張又拘謹,好似他們倆會把他吃了似得。

鐘靈無奈搖搖頭,範松這被迫害妄想癥已經是深入骨髓。

不用唐安宴多說,鐘靈都知道那日唐叔專拿人命門的威脅之語起了作用,此次大考因要呈給聖上看的緣故,唐叔重視得很,在她回國子監之前也是千叮嚀萬囑咐,要她勸說唐安宴,這回一定要好好考。

如今看來,無需她多費口舌,唐安宴自己深明大義的很。

鐘靈偷偷彎著嘴角,看唐安宴乖巧地坐回桌邊朝範松請教,欣慰溢於言表。

不用她當老媽子念叨,她自然樂得清閑。

此次大考與她和虞月卿這兩剛進學沒多久的新生而言,只是尋常考課,考雖也考但成績並不算排名,因而鐘靈一點也沒要溫書的自覺,本想著若是唐安宴不肯好好看書,她就當個書童陪他看,沒想到唐安宴居然有心向學。

喜聞樂見,她不想打擾突然開竅的唐大少爺,和他說了聲去找虞月卿便又出了門。

天齋十八號這幾日只有虞月卿一人,因為齊天佑臉上的傷比唐安宴嚴重的多,就算用了鐘靈的藥,也好得沒這般快,所以這幾日還是請了假。

雖不來上課,可大考還是會來考的。

鐘靈正是想趁著齊天佑沒在,先去和虞月卿道個歉,畢竟是她沒遵守約定,把她是女子的事告訴了唐安宴。

在教坊司鐘靈不小心摸到了虞月卿的脈,這才發現她是女子,而虞月卿撞見鐘靈和向如玉換衣服,也知道了鐘靈是女子。

相互約定保密,雖是為了救她才不得已違背了諾言,可這個歉還是應當道的。

唐安宴此刻醉心算法,知道鐘靈不喜歡這些東西,何況虞月卿也是個姑娘,他也沒什麽好不放心的,就隨她去了。

直到打更人敲響一慢兩快的鑼聲,唐安宴才放下筆,決定結束今日的學習。

因為眾多官生排擠的原因,範松並不住天齋,而是住在天齋後頭——那原是拿來堆雜物的雜物間。

那小角落地偏,因而過道上夜裏是一點燈光都瞧不見,碰上像今夜這樣無月無星的漆黑之夜,伸手都不見五指。

唐安宴隨手給範松拿了盞燈籠,吩咐他明日酉時還得來他這,見範松答應才肯放他離去。

今天經範松點撥,他是摸出了點門道,但還不夠,離考課還有四日,他需抓緊補習。

範松走時鐘靈給他拿了一包棗泥酥,耽誤了人家這麽長的時候,這些糕點也算是她一番心意。

範松不肯收,非得唐安宴陰沈著臉塞進他的懷裏才不敢再推辭。

兩人在範松走後才去洗漱就寢。

連著兩日都是如此,然而在第三日,範松卻失約了,就連下午的課都沒來上。

唐安宴一想便知不對,範松此人最怕記過,曠課可是大過,以往他就算被打瘸了腿都會趕著來誠心堂,今日怕是出了什麽大事。

而當唐安宴和鐘靈趕去範松住的小破雜物間時,只看見範松兩手抱腹蜷縮在床上,面色鐵青,雙目緊閉。

渾身被冷汗浸透,不住地打著顫。

鐘靈沈著臉給他把了脈,片刻面露震驚之色,“怎麽會中了鉤吻!”

“鉤吻?”唐安宴疑惑道。

鉤吻又名斷腸草,此草全身含有劇毒,尤其幼葉和根莖最甚,中毒者腹痛難忍,渾身抽搐後陷入昏迷,而後窒息而亡。

看範松的癥狀已經有好一會了。

鐘靈取出一直隨身的針包,肅穆開口要求道:“給我弄些鴨血或者羊血,有多少要多少,再用綠豆和甘草煮水端來,時間緊,要快!”

與兩人在範松門口巧遇的虞月卿聞聲立馬轉身出門,自告奮勇道:“我馬上去準備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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